办案手记 | 二审改判，说难也不难

月黑风高夜。

厂区机器的轰鸣声逐渐远去，大路上熹微的灯光逐渐清晰。第三次，少了前两次的紧张、自责与不安，多了一分从容与淡定。

他是厂里的技术工，家里算不上大富大贵，但也衣食无忧。不过，人的贪念，总是如此。第一次，在一个年长的操作工的撺掇下，他经受不住金钱的诱惑，一天夜班的时候，和操作工一起将20多公斤产品原材料偷运出公司卖给他人，获利三万余元。

短短一个月内，同样的时间，同样的地点，同样的方式，这已经是第三次了。

前两次，都是操作工带着他一起到约定地点，把货卖给下家。这一次，是他一个人，早早来到约定地点，下家还没有到。

四下无人，万籁俱寂。
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，下家迟迟没有到，他突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。

他点燃一支烟。

干完这次就收手，提心吊胆的，晚上睡觉听到警车都会吓醒，不是人过的日子……

正想着，有人从背后拍了他肩膀一下，“兄弟，久等了，钱收好。”

又一次轻松拿到钱的他，完全忘却了等待时的焦灼懊悔，之后，又有了第四次，第五次……

“我不想上诉了，他们都说上诉没用，还会影响减刑。”

这是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，当然了，是在铁栏杆的另一侧。

“东西是我偷的，卖的钱也被我花了，是我咎由自取。再说了，六年比我想象的要好。早晚要去监狱的，让我早点去吧。”

“如果没有改判的可能，或者改判的可能很小，今天这一趟我就不来了。你负责相信我，我负责为你辩护。”

“事实在这摆着，还有什么可辩护的。法院已经给我认定了坦白，该退的钱我也都退了，这个结果，我知足了。”

“你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罪吗？”

“盗窃，就是偷东西呗。”

“是偷东西，但偷东西不都是盗窃。”

“都偷东西了还不是盗窃？”

“你是车间的技术工，你的具体工作内容是什么？”

“对钣金材料进行冲孔、弯曲、拉伸、翻边等，就是给材料冷冲压，使材料成型。”

“你们偷走的材料就是你所加工的材料？”

“那哪能啊，车间里放的材料数量有限，一下子偷走那么多也太明显了，是从仓库偷的原材料。”

“你们厂有保安吗？仓库有保管员吗？”

“有。”

“你们是在夜班期间偷的，当时保安和保管员呢？”

“他们白天上班，晚上不上班。”

“也就是说，你们趁上夜班的时候，保安和保管员不在，才偷的？”

“对。”

起草上诉状，再次会见让他签字，提起上诉。

二审的辩点，只有一个，到底是盗窃还是职务侵占？更确切地说，到底是利用工作便利还是职务便利？

如果本案发生在白天，看管原材料的职责在保安、仓库保管员，被告人作为技术工，对于原材料并无管理与支配的权限，仅仅是因为工作原因熟悉周边环境，对于非法占有原材料形成了便利，那一审判决认定其构成盗窃罪则理所当然。

但实际情况恰恰相反，他选择夜间上班时作案，因此时车间无专职保管员和保安，原材料的使用、临时管护职责由负责加工的员工承担，换言之，此时他对于原材料临时负有管理与支配的权限，这时他窃取自己使用、临时看护的原材料，属于利用职务上的便利将公司财物占为己有，应当认定为利用职务上的便利。一审认定为盗窃罪则不当。

两个月后，二审法院改判罪名为职务侵占罪，判处有期徒刑三年。

之后，我未再去见他。当我写下这篇文时，他可能已经被送往监狱服刑。

这一次勉为其难的上诉，要比他所期待的减刑，更有意义吧。